第185章 一分钟

在梅庄村二团阵地前沿，一个散兵坑附近，每当日军炮兵射击的炮弹爆炸后掀起一条烟柱的时候。躲在散兵坑里的老兵马德芳就本能的低头去藏一藏，他的身子随之也在积水到小腿肚子的战壕里蹲一下。

马德芳每隔上十几分钟，就把自己的腿从泥水坑里面抬起来看看，他腿面皮肤已经被水泡的发白，哩哩啦啦滴着浑浊的泥水。

用手摸了摸泡肿了的腿肚子之后，马德芳忍不住骂道：“这破地方，地下挖半米深就是水，挖个散兵坑倒是成了澡盆子了。”

不远处的老兵麻杆问道：“马爷，好着呢吧。”

“好着呢，你们几个没事吧。”

“嗨，挂了点彩，可是比起北面一团的弟兄，那可是好多了。”

赵六子在一边说道：“马爷，抓来的三个壮丁兵都死了，一开始鬼子往这边开炮，那三个吓得乱跑，都给炸死了。”

“还有谁伤亡。”

老兵麻杆说道：“我这死了一个，年初来的狗剩子给炸死了。”

“马爷，河北岸的一团阵地上，好久没有动静了。”这次说话的是徐旺财。

老兵赵六子又说道：“我寻思日本人，是不是已经占领一团阵地了？”马德芳看着一团阵地那边，叹气的说道：“看来一团那边是悬了，早上那炮打的比过春节放炮仗还热闹，哎。”

进入战场后马德芳把自己手下的老兵分散开，每人带着一个新兵或者是这次来上海沿路抓的壮丁兵，以便可以照顾这些没有多少战场经验的年轻人。

在他身边几米外，另一个散兵坑里就有一个这样的新兵。不过这个新兵没有趴在自己的散兵坑里，而是趴在旁边挖出的一个十几厘米深的浅坑里面。

虽然这样一来这个新兵不用像马德芳那样泡在水里，可是他的全身基本都暴露在旷野中，只好简单的在身上覆盖了一些草木枝叶。

新兵看着马德芳的狼狈样，不由笑起来：“马爷，别泡在泥坑里了，也像我这样趴在外面吧。”

马德芳只是用眼角扫了新兵一眼，头也不回的说：“趴在外面，你不怕枪子炮弹皮掉下来找你索命啊。”

新兵看着马德芳湿漉漉的两条泥腿，说道：“反正我可不想泡在水里，马爷你也别泡了，再泡下去腿脚就烂了。”

“你以为我一直泡着，泡一会，我就把腿伸到外面晒会太阳。这太阳热的一阵子就晒干了。”

“嘿嘿，马爷，真有办法，那晚上你咋办。”

马德芳表情略微显得严肃了一些，看着远处的旷野说道：“瞧瞧日本人这炮打的，还能等到晚上？估计白天他们就想占领阵地。”

“不过跟着马爷真是跟对了，你让我们从战壕里爬出来在外面挖散兵坑藏着太管用了，就是铁锨不够用，不然多挖几个。”

“那还用说，早上一看日本炮打的那么密，天上还有飞机飞来飞去的我就知道战壕里面藏不住。你想那日本飞机在天上，把你的战壕看的一清二楚，那炮弹肯定都往头顶上落，还不如在战壕外面多挖几个散兵坑藏着。”

老兵麻杆说道：“咱们时间太仓促了，不然就应该挖几个像样的防炮洞。”

老兵徐旺财说道：“不行啊麻杆，咱们没有工兵啊。而且这里土地这么松软挖防炮洞没有加固能有啥用，里面还全是水。”

“旺财啊，要设置防炮洞，那就得把后面镇子里老百姓的房子扒了，用房梁门柱来作为支撑，咱们不是没这么干么。”半响没吭声的老兵韩老四，晃动了一下被尘土埋住的身体，抬起头搭腔说了一句，然后又觉得嘴里有土，又呸呸的连着吐了几口吐沫。

麻杆苦笑了一下，说道：“咱们师长真是仁义，不祸害老百姓。”

马德芳说道：“我看主要是时间太短，日本人尖兵一上来，北面一团打了一下跟着就是没完没了的拿炮轰咱们，咱没时间好好修筑阵地。”

那个新兵听马德芳这么说，点了点头说道：“马爷，还是您老兵有经验。”

“废话，老子从打袁世凯那阵就当兵了，当了二十年的兵，活到现在还是手脚齐全的，容易吗？”

这个新兵以前一直是农民，家里受了水灾之后流落逃难，然后被吴克勉师在路上抓了壮丁。所以他并不像马德芳等几个老兵那样是几十年的老兵油子，对于战场也基本没有什么概念。

“马爷，以前打仗也是这样吗？”

马德芳叹了一口气说道：“哎，这仗啊，是越来越难打了。以前没有这么多炮啊。今天一上午日本人打过来的炮弹，搁在十年前够打一两月的。”

“现在的炮多了？”

“可不是，各样式的炮越来越多，步兵这行当是越来越不好干了。”

新兵不想继续这个话题，日本人炮多抱怨也没有用，又问道：“马爷，这日本人光**，也不见多少个人影。”

马德芳又是冷笑两声，说道：“那是你没看见，他们这会用炮兵炸咱们，步兵肯定一直在往前运动，估计咱前面两百步内怎么也藏了几十个了。”

士兵惊愕的说：“啥，两百步！要是我，半袋烟不到就冲上来了。”

“我给你说，接近咱们阵地以后日本人是匍匐前进的，而且真要开始冲锋了他们跑的比你快，最多一分钟就冲上来了。”

马德芳心里其实挺可怜这个仅仅进行过基本队列训练，当兵以来一共就打过五发子弹，刚知道枪怎么开就被拉上战场的新兵。

“马爷，你们说的一分钟到底是多长时间啊？”

这农民新兵多少年来只知道一个时辰、一炷香、一袋烟这些时间概念，从来没有用过西洋钟表对于分钟没有什么概念。被抓了壮丁到了部队，才开始接触这些现代的时间观念。

但是马德芳是见过世面的，从北洋到民国在部队里混了几十年，而且他曾经在军阀内战中，从一个战死的校官尸体上搞来过一块手表。

本来一开始想把表留下来当个传家宝，可是常年累月当兵也没攒下什么钱更别提娶妻生子了，这表当传家宝都不知道该传给谁。后来实在缺钱干脆就拿到当铺换钱抵了赌债，剩下的也喝了酒吃了肉找了窑子里的女人。

“咋给你说呢，一分钟就是，就是抽上几口烟的时间。”

“日本人冲过来那么快，不知道一分钟够打几枪的。”

“要是打的快能打三五枪吧。不过咱手里这把汉阳造，差不多和当兵的时间一样长短。膛线都磨平了，子弹打出去一百步就没了准头。”说着马德芳叹了口气，用手胡撸一下自己热的发痒汗津津的脑袋。